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荣新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,如果没有粟特人,中原地区今天的舞蹈也许会像做广播体操。这句话是非常耐人寻味的。虽说历史不会有假设,但从中人们可以看出西域乐舞在历史上对中原地区的影响。
我有一句话是这样,如果没有西域乐舞对中原民族的影响,那么今天我们汉族人也许只会吃。我这么说并没有贬低汉族人的意思,因为吃也是一种文化,前几年有部很火的纪录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说也就是这种文化。吃没什么不好,但光吃不能歌不善舞,也仿佛没有多少意思。我这么讲也并不是说在古代汉地的乐舞没有西域的发达,而是就地域与生活方式而言,汉地的乐舞相对没有西域的乐舞随意、自由,并且深入普通百姓。
虽然,诞生于汉代的《乐记》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具有比较完整体系的音乐理论著作,它总结了先秦时期儒家的音乐美学思想。但即使到了今天,我们也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,即是在草原上我们点起一堆篝火面对空旷的天地,就有了想跳想唱的欲望;而在有庄稼的田埂地头,即使我们将篝火烧着再旺些,也很难激起人们唱和跳的兴致。而在那些以农耕为主的村庄里,世界除了几乎被庄稼占满,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。这种生活自然而然会诞生“鸡犬之声相闻,老死不相往来”的名言,捂热了老婆孩子,坐在炕头上的生活当然也就只有吃了。
然而,这并不是古代的农耕区域或者中原地区就没有乐舞之意了,相对地,这种生活方式让乐舞有了几份“神圣”的意味,一方面,人们只有在比较正规的场合才能欣赏到它;另一方面,它被用于更加庄严的场所,比方祭祀。音乐和舞蹈就这样在汉族人的心中被“神话”了起来,也顺应了儒学提倡的“顺阴阳助教化”的思想理念,老百姓面对它,就像我们今天要进入考场一样严肃。它的后遗症即是,今天我们依然将孩子送往各种各样的音乐和舞蹈培训班,而不能完全接受街舞以及大妈跳动的广场舞。
那么,西域乐舞对古代中原乐舞影响有多大呢?这个荣新江教授已经说了,它使我们的舞蹈脱离了“广播体操”的模式。这背后是中华民族文化大融合的历史背景。
在历史上,中原与周边少数民族,尤其是西域少数民族的交往更加频繁,促进了民族融合的进程。而中原王朝,尤其是隋唐时期的开放和自信,客观上促成音乐舞蹈艺术空前繁盛,中外乐舞文化的交流、融合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。因此,中华民族的音乐和舞蹈的融合史,在民族文化融合中占有相当的比例,是民族团结、经济繁荣的基石。
上古时期,黄帝派遣伶伦到昆仑之南伐竹制笛,吹奏凤凰之音;而早在三千年前,西周穆王姬满就曾有过游历西域。据传,周天子西去,与西王母饮宴于昆仑瑶池之上,西王母载歌载舞并敬献玉笛。据考证,周天子与西王母相会的地方大约有三处,一是甘肃泾川瑶池;一是青海湖;一是新疆天池。在我国古代,写这次相会的诗歌文章很多,而在传说中与西王母“幽会”的还有秦始皇与汉武帝,可见西王母是一个象征性的神话人物,是西域少数民族的首领。而在我国周代宫廷乐中已有“四夷乐”,其中就有西方、北方音乐,在政治上不乏天下共主、统一的象征意义。《周礼·春官·大司乐》:“鞮鞻氏掌四夷之乐,与其声歌”;“旄人掌教舞散乐,舞夷乐。凡四方之以舞仕者属焉。”
汉代,张骞通西域打开了中原地区与西域少数民族交融文化圈。汉代宫廷中四夷乐舞的创作及表演情况,在文献中也有记载。《白虎通·礼乐篇》载:“谁制夷狄之乐?以为先圣王也。先王推行道德,和调阴阳,覆被夷狄,故夷狄安乐,来朝中国,于是作乐乐之。”可见,在汉人的观念中,“四夷之乐”的制度,是出自“先王”,同时反映了“先王”恩德“覆被夷狄”的功绩,以及夷狄“来朝中国”,于是在宫廷中表演“四夷之乐”的活动。
《晋书·乐志》:“横吹,胡乐也。张博望入西域,传其法与西京,唯得《摩诃兜勒》二曲;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二十八解,乘舆以为武乐。后汉以给边将军,和帝时万人将军得用之。”班固《东都赋》:“四夷间奏,德广所及,僸佅兜离,罔不具集。”类似的记载在古籍的记载中还有很多,而此时,于阗、龟兹等地的乐舞已经登上了汉代的舞台,尤其是龟兹乐舞“天宫飞来的歌舞”,其“五旦七声”乐律,冲击了宫廷僵化的乐制,为中国传统音乐注入了新的活力(《中国音乐史》)。
当然,这种影响也是相互的。汉宣帝时,龟兹王绛宾,娶乌孙公主为妻,后绛宾携公主去长安朝贺,汉宣帝赐给“车骑旗鼓,歌吹数十人”。以后绛宾“数来朝贺”,回龟兹后“治宫室,作徼道周卫,出入传呼,撞钟鼓,如汉家仪”。绛宾这一重大改革,对龟兹乐舞艺术发展有深刻的影响。
西域音乐出入中原一般存在两种途径:官方和民间。正史见到的列人乐部的西域乐可能是作为贡品,通过官方渠道传人中原的,其它音乐则是由民间流传开的。谷苞先生指出移民、商业贸易、宗教活动、屯田士兵移居等多种因素促使音乐文化进行多方面的交流。
翦伯赞《秦汉史》:“武帝时代,是汉代音乐与歌舞的转捩点,正因为这一时代是汉代政治、经济的转捩点。自此以后,迄于东汉之末,西域之道畅通,西域的乐曲,不断地传入中原,于是在中原地区古典的音乐中,注入了新的声律,从而又改变了中国古典歌舞的场面。”
南北朝时期,崇尚“胡乐”已成为一种时尚。西域音乐的盛行,不仅对人们的文化生活产生深广的影响,而且对中原王朝的音乐理论、音乐结构编制及内容产生影响。《魏书?乐志》载:“太和初,高祖垂心雅古,务正音声。时司乐上书,典章有阙,求集中秘群官议定其事,并访吏民,有能体解古乐者,与之修广器数,甄立名品,以谐八音。诏可。虽经众议,于时卒无洞晓声律者,乐部不能立,其事弥缺。然方乐之制及四夷歌舞,稍增列于太乐。金石羽旄之饰,为壮丽于往时矣”。这条史料记录的是北魏孝文帝在太和年间(477—499年),无处寻访汉族古乐,然而地方俗乐及各少数民族歌舞,稍增立于太乐。可见“雅乐”在这一时期的衰落,而西域胡乐的传播广泛且影响日趋普遍,渗入到中原宫廷(王虹霞《由汉至唐西域乐舞的传入及其传播特点》)。
唐代对西域乐舞的重视和盛行达到极致,宫廷还设置“教坊”进行管理。无论胡人、汉人都学胡乐,甚至汉人表演技艺并不亚于胡人。唐代胡乐器流行,最流行的当数琵琶。唐代琵琶名家辈出,高手如云(张付新、张云《浅述隋唐时代西域乐舞在中原的传播与发展》)。而古籍对这方面的记载实在是不胜枚举,也许,通过几首唐诗,我们可以看到当时西域乐舞对中原地区乐舞影响之巨大。
李白《少年行其二》:“五陵年少金市东,银鞍白马度春风。落花踏尽游何处,笑人胡姬酒肆中。”
岑参《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》:“弯弯月出挂城头,城头月出照梁州。凉州七里十万家,胡人半解弹琵琶。”
白居易《西凉伎》:“遗民肠断在凉州,将卒相看无意收。天子每思长痛惜,将军欲说合惭羞。奈何仍看西凉伎,取笑资欢无所愧。纵无智力未能收,忍取西凉弄为戏。”
元稹《法曲》:“自从胡骑起烟尘,毛毳腥檀满咸洛。女为胡妇学胡妆, 伎进胡音务胡乐。胡音胡骑与胡妆, 五十年来竞纷泊。”(文/路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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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毛诗·大序》中说:“言之不足,故嗟叹之。嗟叹之不足,故咏歌之。咏歌之不足,故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也。”其实,歌舞不单是一种表达,在西域与中原乐舞艺术大融合、大交流、大发展的时期,我们能看到中国各民族的大迁徙、大同化、大融合的时期。当西域之乐舞如潮水般涌向中原地区,我们看到当时的唐都长安成了世界文化和经济的中心。“方寸之心,如海之纳百川也”。在今天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,我们更加需要民族文化融合的大气派与大胸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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