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夫妻相遇在人生的长河中,从彼此陌生到相识、相爱、相知,再到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,最终白头偕老,是每个人都追求的圆满。
然而世事无常,当灾难降临的时候,同林鸟被迫天各一方,如果经历艰难困苦之后,还能再次相遇,并携手白头,那就是人生中最大的幸运。
唐朝才子韩翃与佳人柳金摇便在饱受人生波澜,尝尽悲欢离合之后,最终携手白头,一起走向人生的终点。
唐玄宗天宝年间,长安富商李宏家中有一名歌姬,名叫柳金摇,她容貌绝美,通晓音律,能歌善舞,精于诗词,深得李宏宠爱。每次李家设宴,李宏都要叫柳金摇出来炫技,宾客们被柳金摇的美貌和才华迷得神魂颠倒,许多富家公子向她倾诉爱慕之情,而柳金摇听了只是笑笑而已。
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,李宏与柳金摇一起到城外的仙游观游玩。初秋雨后,山林如洗,两人贪看景色,流连忘返,不觉已是黄昏,就在两人恋恋不舍将要离去时,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吟诗:
仙台初见五城楼,风物凄凄宿雨收。
山色遥连秦树晚,砧声近投汉官秋。
疏松影落空坛静,细草香闲小洞幽。
何用别寻方外去,人间亦自有丹丘。
诗的大意是:在仙台上刚见到五城楼,夜雨初停景物冷落凄清。晓山翠色遥连秦地树木,汉宫砧声报讯寒秋来临。空坛澄清疏松影落水底,小洞清幽细草芳香沁人。何必去寻找世外的仙境,人世间就有美好的桃源。
这首诗把初秋雨后的景色写得清净萧瑟,而且意境高远,给人以清新脱俗的感觉。
“好”,李宏听了大声称赞,而柳金摇听了也心中暗暗赞许,十分欣赏诗人的才华。两人寻声望去,只见从仙游观方向走来一个书生。李宏跳下马来,迎上前去,深施一礼,和书生攀谈起来。
书生自称名叫韩翃,家住南阳郡,今年二十岁,是来京城长安参加科考的,因为名落孙山,一时又找不到入仕之途,所以暂时困居在长安郊外仙游观中。
李宏向来喜欢结交文人雅士,便大度地邀请韩翃到他家中居住,韩翃很是感动,于是欣然接受,从此寄居在李宏家中,等待时机。
回到家中,柳金摇忍不住将韩翃的诗拿出来反复诵读,越读越是喜欢,越读越是仰慕,不知不觉心中一种莫名的感情油然而生。
从此,柳金摇格外关注韩翃的一举一动,每次在阁楼上看见楼下经过的韩翊,或是在回廊与韩翃偶然相遇时,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,那闪烁的眼眸中透露出娇羞与爱慕。
聪明的韩翃对柳金摇神情中包含的心意早已感受到了,于是在有意无意间,也不由自主地对她投以关心和爱恋的眼神。
碍于两人的身份,谁也没有明确表示什么。但日子长了,韩翃与柳金摇的眉目传情还是被李宏察觉了,他看出了两人之间隐秘而微妙的情意。
李宏虽然是个商人,但为人豪爽磊落,他也认为韩翃与柳金摇是一对金童玉女,于是在长安城中的章台街买下一所宅院,外加制钱三十万,连柳金摇一并赠送给韩翃,让他们组成了一个美满的小家庭。
从此,韩翃与柳金摇成为了一对恩爱夫妻,他们心里明白,这一切都是恩人李宏所赐,对于这位情深义重的好朋友,他们的感恩戴德之情是无法言喻的,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,好人一生平安。
幸福的时光过得很快,转眼几年过去,韩翃在功名仕途上依然一事无成,心中无比苦闷,思乡之情日渐浓烈,不时想起儿时南阳的快乐生活,若不是有温柔体贴、善解人意的爱妻陪伴,他早已返回家乡了。
这时,韩翃的一位好友将要返回故乡江东,韩翃满怀深情地作《送客还江东》诗为他送行:
还家何如趁春风,殷勤往沽越人酒。
池畔花深斗鸭栏,桥边雨洗藏鸦柳。
遥怜内舍著新衣,复向邻家醉落晖。
把手闲歌香桥下,满山烟树鹧鸪飞。
诗虽然是为友人送别,实际却是在抒发韩翃自己对家乡的思念与渴望。然而自己离开家乡数年,现在还是一事无成,实在愧对父老乡亲!
韩翃抑制住心中的惆怅,决心努力进去,不负家乡父老的期望,不负身边爱人的陪伴,于是在柳金摇的悉心照料下,刻苦用功,终于在天宝十三年进士及第,消息传来,夫妻二人竟相拥着笑出了泪。
考中进士后,在等待朝廷委派官职这段时间,韩翃决定衣锦还乡,以了却自己多年的思乡之情。然而,归乡的路途遥远,路上不太平,所以不便携带柳金摇同行。柳金摇通情达理,只是默默为丈夫收拾行装,一句埋怨的话也没说。韩翃为了安慰柳金摇,又多陪伴了她几个月,这才踏上回乡的路。
回到家乡的韩翃,祭拜祖先、拜访故旧、宴请亲朋,意气风发,十分风光。柳金摇在长安独守空帷,足不出户,朝思暮想等待丈夫归来。
就在这时,安史之乱爆发,安禄山率领叛军一路南下,中原一带战火连天,消息传来,京城长安人心惶惶,由于战争阻隔了道路,亲人之间彼此失去了联系,柳金摇心急如焚,坐卧不安,后悔没有和丈夫同去。
不久,潼关失守,唐玄宗仓惶离开长安,逃往四川。长安百姓茫然无助,哭声震天,纷纷携家带口逃离长安。
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,柳金摇在脸上涂抹烟灰,披散着头发,穿上破烂的衣服,随人流逃到长安郊外,躲藏在法灵寺中。直到唐肃宗至德二年,郭子仪率领唐军攻克长安,战争带来的危险才算解除。
柳金摇身心疲惫地回到了长安章台街的家中,长安城经过战争摧残之后一片萧条,柳金摇举目无亲,生活也陷入了困苦之中。
在兵荒马乱中,韩翃无法回到长安,只好投奔到节度使侯希逸军中担任主簿,随军征战,居无定所。唐军收复长安后,韩翃的军队却远在中原,一时无法回长安与妻子团聚,只好派人到长安探望柳金摇,并用丝囊装了一袋黄金送给妻子作为生活费,并随信附寺一首:
章台柳,章台柳,昔日青青今在否?
纵使长条似旧垂,也还攀折他人手!
诗的大意是:借问章台的柳啊,过去你是那样婀娜多姿,如今你还和往日一样吗?纵然那细长柔嫩的枝条,飘垂如故,恐怕也被他人攀折得不像样了。
诗中充满了思念,也透露着不安。经历这番磨难,他担心柔弱的妻子无法支撑,已改嫁他人。
柳金摇得到丈夫的消息,知道他安然无恙,喜极而泣,长久以来的惊惧、无助、坎坷、苦难,都在此刻宣泄出来。捧着丝囊,细细品读诗句,真的是满腹辛酸,不知从何说起。于是提笔凝神,把满怀感慨化成了一首诗交给来人:
杨柳枝,芳菲节,苦恨年年赠离别,
一叶随风忽报秋,纵使君来岂堪折。
诗的大意是:杨柳枝在花草盛美的春天里春意盎然,生机勃勃。可恨年年折枝赠离别。往日依依的章台柳随着秋天的到来,已不再是颜色青青了。纵然郎君来了,当看到这种情况,也是不堪攀折的了。
汉、唐时代,长安人送别多折柳相赠,以示长条牵挽,依依不舍之意。柳摇金送别韩翃时,自然也曾折柳相送,对于她而言,柳是她的姓氏,赠柳便更别有一番情义。长安的杨柳年年生发,离人却迟迟不归,送柳人痴痴等到今日,忧愁思念难以言表。柳摇金的诗中暗含“花堪折时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”的心意,提示丈夫及早归来团聚,且莫蹉跎岁月,以免时不予我而空留遗恨。
天意弄人,不想柳金摇竟一语成谶。就在长安渐渐恢复秩序与繁荣的时候,突然闯进一队回纥兵马,他们仗着帮助大唐平定叛乱有功,趾高气扬,横行霸道。蕃将沙叱利听说柳金摇容貌绝美,便亲自登门求亲,在遭到柳金摇的严词拒绝后,沙叱利恼羞成怒,派人强行将柳金摇抢入府中占为己有,柳金摇每日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。
不久,节度使侯希逸被朝廷任命为左仆射,到长安赴任时将韩翃也带回了长安,当他欢天喜地赶到章台街熟悉的宅院,不料却早已人去楼空,一片荒凉。
见此情景,韩翃如遭晴天霹雳,他顿时心灰意冷,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魂牵梦萦的妻子了,喜悦之情荡然无存,随之而来的是终日的失神落魄。
经过四处打探,韩翃终于得知爱妻已被蕃将沙叱利抢入府中,于是他上奏朝廷,请求朝廷给予公正的判决,然而当时朝廷百废待兴,人心浮动,竟无人敢得罪蕃将,何况还是为一个无名之辈,事情就这样一直悬而未决。
韩翃整日愁眉不展,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。朋友们知道了韩翃的事,全都赶来安慰他,其中有个叫许俊的虞候,是侯希逸帐下的一员猛将,为人豪爽刚正,任侠好义。他和韩翃在侯希逸帐下一文一武,曾为同僚,又是交情深厚的朋友。
许俊听说天下竟然有这样无理的事,怒目圆睁,侠义之气顿生,决定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为韩翃出一口恶气,成全他们夫妻团员。
许俊让韩翃写下书信一封,他怀揣信件,全副披挂,骑上一匹骏马朝沙叱利府上疾驰而去。他冲破层层阻拦,直入后室,找到柳金摇,一把将她掠上马,丢下给沙叱利的警告信,冲出重围,一骑绝尘,飞驰到章台街韩翃的宅院。
韩翃早已在院门前翘首期盼。柳金摇在马上见回到了自己的家,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。许俊把柳金摇放下马,只对韩翃说了一句:“幸不辱命!”随即上马扬长而去。
韩翃与柳金摇顾不上向许俊道谢,两人对视良久,相拥一起,抱头痛哭,直哭得天昏地暗。
韩翃担心沙叱利不会善罢甘休,于是请求上司侯希逸上奏皇帝,下旨柳金摇重归韩翃。为了顾全沙叱利的面子,韩翃送给沙叱利制钱二百万算是给沙叱利的补偿,这件事就算圆满解决了,两只久别的同林鸟又能并肩飞行了。
磨难虽然过去,但柳金摇还是心有余悸,长安已经成了伤心地,住在这里只会勾起她对心酸往事的回忆,于是劝说丈夫带自己离开这繁华的京城,找一块宁静地方,过恬淡的生活。
韩翃经过此次变乱,早已意懒心灰,对于功名仕途已不报希望,于是听从了妻子的意愿,辞去官职,携带爱妻返回南阳老家。
在南阳夫妻二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,虽然清贫,却自得其乐,十分美满。
十年后,夫妻二人泛舟江湖,畅游五湖四海,宛如神仙眷侣,羡煞多少才子佳人。后来两人在扬州宁静秀丽的禅智山下定居下来。此时,他们的积蓄也已用光,为了生计,韩翃再度出仕,投身到节度使李相勉帐下作了一名小吏。
韩翃在官场宦海沉浮几十年,仕途上一无长进,颇为同僚们看不起。然而韩翃的诗名此时却早已传遍天下,被列为“大历十才子”之一,他最著名的一首诗是《寒食》:
山城无处不飞花,寒食东风御柳斜;
日暮汉宫传蜡烛,轻烟散入五侯家。
这首诗不但在民间广为流传,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,因此在中书舍人一职出缺时,唐代宗首先就想起了擅长作诗的韩翃。
而当时有两个韩翃,一个是诗人,另一个是江州刺史,为了不混淆身份,圣旨上特别注明“官职给作寒食诗的韩翃”。
“中书舍人”为中书省的重要官职,负责起草诏令、宣读圣旨、接纳百官奏章,兼管中书省日常事务,多以有资历的文人担任官职。而且可以经常见到皇帝,受到提拔重用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多。在同僚们眼热的欢送下,韩翊与柳摇金风风光光地又来到了京城长安。
韩翃与柳金摇此时已经是人到暮年,韩翃不再是翩翩公子,柳金摇也已芳颜尽去,但两人的情感在饱经坎坷与悲欢之后,更加真挚坚贞,两人白头偕老,携手走向人生的终点。
在这个世界上,爱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,只有经历过波折,尝到了悲欢离合的滋味后,才会发现爱情的弥足珍贵,才会更加珍惜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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